
寫了很久,改了很久。這是給谷神的一封信。
谷神,臉書上說我們是2011年10月5號變成朋友的,我總以為應該是更久。
以前住在紐約的時候,我們一群朋友會一起吃飯,一起聚會,每次總有你在。在我們都搬回台灣後,延續著像兄弟姐妹一樣的感情。
我們變得時常聊天,有時見面,現在回看我和你長長的對話,是從2018年10月15號開始,到2022年4月30號結束。
我記得你搬回台灣後我們的第一次見面。你穿著藍色的格子襯衫,靦腆的笑著。總有種你剛從附近走出來的印象。就好像到現在我都以為下一刻就會看到你出現。
你興趣廣泛,待人真誠,有各式各樣的朋友。
而就像各位一樣,我見到的谷神也是獨特的。
我與你的友誼,比較是兩個內向的人之間的友誼。內向的人總是會容易偵測到其他內向的人。你喜歡熱鬧,更喜歡待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。你很百搭,什麼你都可以聊。我會約你和各種不一樣的朋友見面,在人群裏確認一下你過得如何,你總是帶著笑容,說一些只有你會有的觀察,或認真的聆聽,在我們私下的閒聊之中,你會問我一些需要思考的問題。還好有文字把這些對話保留起來。我喜歡你的文字,這一點我一直忘了和你說。和你的人一樣複雜有畫面。這幾天我反覆回看,覺得充分說明你的個性。
比方說在2019年12月8日,
你問,如果你有機會跟高中時期的自己對話,你會想說什麼?
我說,所有事情都是剛剛好發生的,別擔心
你笑了,你說,哈哈,好。
2020年6月28號
你問我:你覺得怎樣才有活著的感覺呢
我說:可能是毛孔張開,接受不斷地變化吧
你說:就是感受不斷發生的變化嗎?
我說對。
還有一次,你問我:生產是什麼感覺?
我說:又像當事人又像旁觀者的感覺。
回頭看這些問題,是你的內心世界對我忽然開放。你一直是那個在路上的人,總是確認著自己的方向,像一個小孩子,困惑的時候就認真的困惑。我很高興在與你的對話裡,我從未輕忽,從未已讀不回。因爲你對我來說,是個有份量的朋友。
直到今天,我還在想怎麼樣可以更好的回答這些問題。
在2021年7月1日,
你說:
是人類把自己搞得太複雜了,我今天在看螞蟻來吸養樂多空瓶裡的殘汁,蠻快樂的。
你說,我從小就愛看螞蟻搬東西。
你還說,大自然真是完美。
你最後問我的問題是,
Jackie, 我忘記我有沒有問過你,如果有,我就再問一次,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是怎麼理解這個世界的嗎?
我回答了。但我卻忘記反問你,你又是怎麼理解這個世界的呢?
那一天聽到了你的逝去,他們說,谷神走了。當時我還沒反應過來,我就想,谷神走去哪裡了呢?直到現在這個問題都一直懸掛在我心裡。就好像你又問了我一個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問題。
那幾天我剛好確診,終於一個人待在家裡,流了很多眼淚。從不敢相信,到生氣,到捨不得。我和很多各地的朋友一起聊起你。你總是用你的方式,把大家連結起來。
我喜歡想像著你旁觀螞蟻時的熱情,帶著一種好奇和優雅。生命當頭的時候,我們也許都又是當事人,又是旁觀者。你的離去帶給我們遺憾,但是我深知你對萬物的熱愛,是來自於你對生命的信賴。你說過,大自然是完美的,就像你的生命本身是美好而完美的一樣。
我想起有一次一起從朋友家離開,在路上走到一半,你突然跨上一台YouBike匆匆地走了。最後一次見面,是今年的4月21號在我家吃火鍋,你也是匆匆就離去。你真是的,走得這麼急。
你總是主動地結束也許是一個鑽研許久的科目,或一段長久的關係,或是一份平穩的工作。你總是主動打破生命的僵局,勇敢投身下一個旅程。我一直沒有和你說過,我很佩服你。你一直是個多麼有勇氣的人。
上週病好了之後,我再出門,發現世界看起來不太一樣了,我感覺到一個時期的結束,關於你的記憶,還是很清晰。我還是很難相信這是真的。你常敘述夢境,再也沒有什麼比此刻像夢境了,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裡,就好像來和彼此確認這件事情一樣。
今天之後,我們都會看起來好像如常的生活著,但永遠不一樣了。因為我們都將帶著你的聲音,目光,和記憶。谷神,關於你的這些回憶,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保有自己的一份。我會好好保存,等到我們在宇宙重聚的時候,再交還給你。
前幾天受到你的影響,我看了一集有關蕈菇的紀錄片。裡面提到蕈菇與植物的不同。植物習慣被人觀賞,有固定的生長時間,而蕈菇完全不在乎。他們有自己突然的時序,這就是蕈菇所需要的生長方式。他們並不需要別人的觀看。
我就想像著大二的你在墾丁當解說員,在黑暗裏等待著螢光蕈。螢光蕈不在意你的觀看,在黑暗中發出綠色的螢光。這姿態多像你。
今天你如果在,一定帶著你的微笑,好奇地旁觀著我們吧?你是不是還在我們中間,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呢?
那天再讀到這首詩,還是給了我安慰,在這裡唸給大家聽。
別在我的墓前哭泣
我不在那裡,我並沒有沉睡
我已化為千縷之風
在廣闊的天空裏吹拂
我是秋日裡田野間的陽光
我是冬日白雪上的閃耀
我是你早晨醒來時 低迴的鳥鳴
我是夜晚柔和的星光
別在我的墓前哭泣
我不在那裡,我沒有逝去
我已經化為千風
在廣闊的天空裏吹拂。
最後還是用你的話來說,雲淡風輕,再無枷鎖。
向谷神的父母與家人們致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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